來源：本站 | 時間：2013-10-28 17:27:11 | 瀏覽：2329次
來源：鳳凰網(wǎng)讀書 作者：梁文道
梁文道：昨天我跟大家介紹張錦忠教授的那本講馬來西亞華語語系文學(xué)的那本小書的時候呢，其實里面還有很多部分是談到很關(guān)鍵的問題，這個問題是什么呢？就是其實當(dāng)前的很多馬華文學(xué)之所以在馬來西亞之外被人注意，被人認(rèn)識，被人尊敬，主要是因為他們有相當(dāng)多的在臺灣的曝光的機(jī)會。比如說在臺灣很多的文學(xué)大獎里面，很多種文類的大獎里面，獲獎?wù)叱３？吹今R來西亞作家的身影。然后在馬來西亞的這些，有一些華文作家，他們在臺灣可能住下來，甚至定居下來，入籍了。
那么這些人呢，該怎么稱呼呢，常常叫做馬來西亞旅臺作家，或者在臺作家，那么這些作家，他到底算是臺灣作家呢，還是算是馬來西亞作家呢，還是兩者都不是呢？這么尷尬一個處境，好像就是一個我們今天去看馬來西亞華語語系文學(xué)的其中一個切入的角度。
而怎么樣去看這種哪里都是家，哪里又都不是家的一個狀況呢？我給大家推薦我手上這本書，《聽寫詩人》作者木炎。木炎其實是一個非常出色的詩人，在臺灣他也出版了相當(dāng)多的的詩集，常常參與各種詩刊或者詩的活動，那么是一個很重要的詩人，但是很可惜呢，我家的所有的詩集呢，不曉得放進(jìn)哪一個箱子里面，最近找不出來，所以今天先給大家介紹他的散文集，這本《聽寫詩人》，但是這個散文集是有意思的，為什么？這個散文集里面的文章有相當(dāng)一部分就能夠讓我們看到剛才我所描述的那種狀況。
比如說這里面有一篇文章叫做家在新山，新山是什么地方呢，給大家一些地理學(xué)的一個概念，新山是馬來西亞第二大城市，他就在馬來半島的最南端，隔著柔佛海峽就是新加坡了，它跟新加坡之間就有一道長堤連接，過去常常很多人就把它比喻為像深圳，而新加坡就當(dāng)成是香港，是那樣的一個狀況。
那么這里面我們就看到，他這篇家在新山，他寫的主要是什么呢？在臺灣住了十來年的木炎，結(jié)束了臺灣的工作，雖然他已經(jīng)有個臺灣老婆，他要回到他的老家就是這個新山去了。然后回到這個新山的時候，他在這里面寫了這篇文章回憶起當(dāng)年在家的情況，又回憶起當(dāng)初是怎么去臺灣的。他說是啊，一去便是十年，離開新山的那一年我19歲，臉頰清秀，還不太長胡子，一眨眼今見鏡子那里的自己，盡是刮不干凈下巴那撮茂密的灌木叢林。
他就說到，臺北現(xiàn)在是冬季，溫度在攝食十度，水是冰的，空氣是冷的，只有呼出來的氣帶點溫?zé)幔沁@樣的狀況，當(dāng)然跟他的老家不一樣，他的老家是怎么樣呢？地理位置是赤道以北一點多度，接受來自太陽無情的鞭抬，每每先夜里做夢都是汗流浹背醒來的。那么但是好玩的地方是呢，我看完這本書到現(xiàn)在，我都還不曉得到底現(xiàn)在木炎是在臺灣還是回到了馬來西亞。
你就看到這個過程里面他是不斷的來來去去，跑來跑去，那么到底什么地方才是他的家呢？然后他這里面就說到，他回到自己的家鄉(xiāng)，回到他的中學(xué)母校執(zhí)起教鞭，然后開始教導(dǎo)學(xué)生，他這邊說到，十年后，我又擁有了什么，一天，永遠(yuǎn)的一天，我會說。簡單的講你擁有過什么呢？這十年之間，只不過是一天而已，而兩個城市之間臺北與新山之間，你擁有的又是哪一座城市呢？
然后在這里面還有另一篇，接著下來看第二篇文章叫沿著麗都海邊飛行。這里面就更復(fù)雜的讓我們看到新山的對面就是新加坡的那個狀況。他里面說到，他坐著巴士，就坐大巴，沿著這個海岸線往外看過去，寬度僅如河流的柔佛海峽，靜若湖水的灰藍(lán)之海，一水相隔的便是新島，新加坡。
對岸有整齊的建筑或是發(fā)電廠，或是海關(guān)大廈，或是烏蘭祖屋區(qū)（音），坐在巴士上一覽無遺，整齊干凈。早年心中會把這一水之隔的兩岸，當(dāng)做自己鄉(xiāng)土一部分，后來一座巍峨戒備森嚴(yán)的新加坡海關(guān)大樓，改變了所有景觀，斬斷我一廂情愿的幻想，原來他們和我們是不一樣的，雖然彼此的先輩都是移民，曾經(jīng)有幾年同是馬來西亞聯(lián)邦的一家人。
那么在這樣的狀況下，他所謂的家鄉(xiāng)他恐怕要把它說的非常小非常小，才能夠想象的起來，例如說想象一下他的家人，想起他的外婆，他說到我回想起小時候?qū)ν馄耪f過，如果她死了，我就可以回家和父母同住，原來外婆一直記住，否則她怎么會以此來召喚我的歸來呢？外婆不僅召喚我，還召喚了所有人，隔天親友們都聚集起來，在棺木旁燒紙前的是二舅的一對女兒，大的已在國中教書了。
但在這些悼亡的散文里面，這里面其中有一篇我覺得也的相當(dāng)?shù)钠粒辛裆忂蛇蓧嫷兀婚_始就用一個書信體的方式告訴他朋友J，我想要告訴你，父親如何躺成標(biāo)題，而我湊不成一首詩讓他柱著站起來，然后他就寫到了他父親的整個病的過程，到了后來，他在病院里面，跟父親一同躺在一個床上，然后聽他的父親談起自己的人生，談起了許多不曉得為什么從來沒有在他小時候跟他說過的話，甚至包括原來他的爺爺是精神病患，但是這原來是個秘密，他小時候從來沒聽過，到現(xiàn)在在他父親病重的時候，在病床上，他父親躺著告訴他這些事，他就想起來，他們家的榴蓮園，他們種榴蓮，小時候有時候他會跟父親一起在榴蓮園過夜，一盞煤油燈，一張蚊帳四處無人，蟲鳥猴聲，此起彼落還有榴蓮熟透掉到地上的墮墮聲，我和父親記住聲音方向，天亮開始出去比賽看誰撿的最多。然后最后終于辦喪事，大家掛著笑臉都到齊了，唯獨他躺著，無力參與。父親躺成標(biāo)題，內(nèi)容無聲無息，我要把我們的故事傳給我的孩子，我們祖孫三人同在榴蓮園守夜，聽著榴蓮呱呱墜地。